“ 我的钱呢” 是一个关于消费的专栏,也将是一部多人写成的《忏悔录》,旨在解答世界最大的谜题:你每月的工资到底都去哪儿了。
不管是线上消费还是线下交易、不管你买的是什么商品还是享受了什么服务,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结果:钱没了。为了拯救人类,请好好看看这些生动的教材吧,虽然不一定都是反面的,但都足以引起你的思考。认真点,反省的时刻到了。
几阵呼喊过后,五棵松体育馆里的场灯终于暗下来,演出开始了。大屏幕上的动画是 Iron Maiden 招摇的波音747,然后山羊角、骷髅、血浆、墓地一点争议没有地出现。老主唱保持唱跳歌手的活力,满血开嗓。
全场都在沸腾,好像一下被无缝连接到上个世纪80年代的铁血岁月里,所有人都在行金属礼,我夹在他们中间,突然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搭错线了一样,到底是什么呢如何追文静的女孩子?
让我从头想一想。
我出生于这个国家北方的一个普通的城市里,像所有在这里长大的小孩一样,从小我最熟悉的东西肯定有一样叫二人转。在农药和不孕不育广告的中间,会有一男一女两个人,在台上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插科打诨。那时候我的生活,就是九腔十八调七十二嗨嗨。
这样的生活过到小学毕业,我毫无意见。可到了中学之后,就像是开启了另外一段人生:我读了大量的书,以至于一度把成为图书管理员当做梦想;开始写东西,开始觉得二人转是个有点儿土的东西,开始接触不同的人 —— 由于有几分姿色,我虽然不主动投入到社交生活中,但总是有各种新鲜好玩的人,源源不断的走到我身边。
那个时候,我开始接触到了除了二人转、港台流行乐之外的一种音乐。而鉴于我生活在东北,你们肯定知道这种音乐叫做重金属。
后来的故事非常俗套。我听到了越来越多的乐队,在大学时加入了文学社,自始至终留着黑长直的头发,面无表情的从看起来每天都很快乐的同学之间穿过。我交了男朋友,他当然也喜欢重金属,他玩了乐队,他在酒吧演出,我又认识更多的人。然后我大学毕业来了北京,我接触到了更多的音乐,看了更多的书,认识了更多的人。
然后奇怪的是,在索尔仁尼琴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,在胡安·鲁尔福和佩德罗·安东尼奥·贡萨莱斯之后,在写完了所有尖刻的见解与略带嘲笑的点评之后,我在一种被自己遗弃了很久的事物中,找到了一份很陌生又很很熟悉的平和。
—— 是的,我看完了整整8季的《乡村爱情》,我为此还买了腾讯视频的会员。
真正的铁娘子 —— 刘英娘
《乡村爱情》成了我的拌饭香,成了我的下酒菜,我不能同意大家认为这是我身体里的东北因子在作祟,因为我也开始追 “跑男”、“爸爸去哪儿”,开始跟朋友讨论许晴在真人秀里到底矫情不矫情,开始被橙汁夫妇之间的小桃心感染 —— 当然,这不是我生活的全部,我还是看书,看演出,还是写东西,还是讨论起这些事情时津津乐道兴高采烈。我只是,我只是,把过去的我,和更过去的我,都放在现在的我身上了。
所以,我还是会去看铁娘子的演出,我当然会去看,因为任何一个重金属的人,都不该错过铁娘子。
为了融入气氛,我特地穿了一身黑,坐地铁前往五棵松。随着离五棵松越来越近,地铁上穿着一身黑的人越来越多,旁边一伙儿年轻男子正在聊他们乐队的发展问题。如果再年轻五岁,我会觉得这是辆多么美好的列车啊如何追文静的女孩子!然而我毕竟已经这么大了,所以当时什么也没想。出A口往体育馆走的路上基本都是健步如飞的中年人,依然是一水儿黑色,每个小团体里基本都有个长直发男子。
穿过体育场外扎堆儿的金属党和黄牛,进入安检通道。包都要过安检,我的 Givenchy 也不例外。水一瓶不能往里带,地上的打火机,堆起来直径足足有一米多,比机场壮观太多了。我的打火机没被没收,可能因为我是女的。
然后就进了像是黑色海洋的场地,然后灯就暗了下来,然后就是我一开始写到的那个场景。
我看着周围的人雀跃到疯狂的样子,一边有点儿焦急地考虑自己到底要在哪一个时间点加入他们,一边思索着铁娘子的现场感觉不太行啊,同时还得跟自己说:你就是不懂,你才听过多少重金属如何追文静的女孩子!你看看场子里的大家多他妈激动!
三四首歌后,Iron Maiden 开始演稍微重一点的歌了。主唱在台上特卖力,全场跑跳,疯玩儿麦克风架,演默剧一样地跟乐手、观众互动。吉他手骚得不行,高抬腿、花样抡琴轮流换着来。气氛不错,连旁边一个文静的白衣服男孩都举起翘着的兰花指了。我有点犹豫,出于对乐队的尊重,我特想举起手来,可是总觉得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。
这个时机我等了一个半小时也没等到,直到他们开始返场,唱了三首歌,不少人点亮了手机的手电筒,星星点点的白光挺煽情的,然后演出结束了。离开的时候我有点恍惚,这些歌听起来真的老得让人难过,没错,是真心实意地难过,可怎么就听不进去呢?
我以前也听金属啊,高中的时候体育课手里捧着 CD 机,跑到教学楼最偏僻的地方听 metallica、slayer、活结使劲瞎蹦啊,虽然也跟不上节奏!我以前也看演出因为甩头不得要领,第二天脖子疼得几乎断掉啊!可是有天突然就不喜欢了 —— 对不起前面这句话只是写文章时习惯性的用语,我其实没有突然不喜欢了,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的,事实上我是刚刚才知道自己不喜欢了。
我有点儿沮丧地打开微信刷朋友圈,满屏都是黑铁娘子的,分析起来大意有两种:一,我朋友圈里竟然有人听金属?二,你听过 Iron Maiden 吗就凑热闹。
我有点儿难过,这种难过似乎有点儿复杂,我穿过卖盗版 CD 和假签名海报的摊位,穿过黑色的夜幕下整片黑T的海洋,脑子里还是不断想起刚刚才结束的旋律,可是脑子却跟浆糊一样捋不清楚。
680的票价对现在的我来说,一点儿都不多,我无法想象十年前我得到这张票时会有多兴奋,我会不会睡不着觉?我是不是整晚都在幻想现场的情景?完事回家的路上我会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几瓶酒?我会为了他们写多少字的观后感?
以及,我为什么不再喜欢他们了?
我滴老家,诶,就住在这个屯儿
快到家的时候,出租车穿过三里屯的灯红酒绿,在车窗中,我看到了自己那张打扮精心的脸,完全没脱妆的眼线和口红,还有漂亮的流苏的耳坠。我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,我一个人看《乡村爱情》,在刘能和赵四又像往常一样整出个无聊的闹剧时,显示器旁边的化妆镜映出的我的脸,竟然那么高兴,那么傻气,简直傻极了。
我想,我可能不会再去看铁娘子了,或者金娘子银娘子铜娘子,我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已经和解了,所有青春期的不快和逃离的念头,所有为了叛逆而叛逆的自我,所有为了不俗气而不俗气的自我,都各归其位了。我并不说铁娘子只属于青春的躁动,而是既然脑子放下了,就别刻意去找回来,告别之后的怀旧一点儿都不感人,我也不再需要那份感人了。
我想,眼下我可以看一会儿书,然后上床,打开购物 APP —— 既然我决定不去刻意怀旧了,我想我应该预支下下一个铁娘子们的门票,给自己买一个新包包。
毕竟,Givenchy 刚才不知道让他妈谁的钉皮衣给刮坏了,操。